“妞儿,跟我念‘阎罗大伯曾教来,道人生、但不须烦恼...... ’”
“伍伯,‘阎罗’是平声吗?”
“不,是仄声。”
……
伍伯是外婆的邻居,他年轻时是一位教师,中年之后就退休了。他和伍婆婆育有一子一女,女儿几年前难产去世,只剩一个儿子,据说村里没有多少人见过他。
小时候母亲工作繁忙,每个暑假都会把我安顿到外婆家。童年里大部分时间,我的娱乐消遣就是一根根的竹条。伍伯和伍婆婆是我童年的玩伴,他们夫妻二人以编竹篮为生。而我和两位老人的结识大概要从一盘刚出炉的五花肉开始。
“妞儿,吃不吃五花肉,刚刚出炉,可香了!”还记得七岁那年,我第一次到外婆家过暑假,伍伯来串门儿,手里捧着散着热气的五花肉,走到我面前。我看了看外婆,外婆点头示意让我尝尝。伍伯用筷子夹了一块送到我嘴里,这一口五花肉便成了我每回到外婆家最惦念的味道。接着,伍婆婆拿着一个还没有编成形的竹篮走了进来,笑脸盈盈地站在伍伯旁边:“妞儿,这五花肉好吃吗?这农村虽说没有城市那么发达,但这儿的各式各样儿都叫一个纯正!你看那墙上挂着的一个个竹篮,都是像我这样用手编出来的。”我小步挪到伍婆婆面前,踮起脚小声对伍婆婆说道:“我可以学吗?我也想编个小篮子。”于是,暑假里的每个下午,我都呆在伍伯家直到外婆把饭烧好才放下手中的竹篮。编竹篮的报酬是一盘五花肉,编好一个竹篮大概要花两三天的时间,每当我编好一个的时候,伍婆就端来一盘香喷喷的五花肉。伍伯和伍婆婆的日子就像编竹篮一样,手指与竹条交错之间,一天的时间就流逝了。岁月静好,细水长流。
每当黄昏只剩下一抹残阳时,农村的家家户户都围在炉灶面前准备晚饭。在我十岁的那个暑假的傍晚,伍伯和伍婆婆也像往常一样烧起了炉灶,而我则准备回外婆家去吃晚饭。突然,巷口的昏暗被一辆小轿车的车灯撕破,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从灯光处逐渐走近。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吓得赶忙跑回了外婆家。
吃饭的时候,隔壁的争吵声穿过厚实的墙壁,飘进了我的耳朵:“你一回来就说要把这房子卖了,让我们老两口儿住哪儿去?当初拿着我们给你留的一笔钱出去做生意,赔了我们也没说什么,你......你怎么还......?”听外婆说,那天晚上伍伯被气到进了医院,那男人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,伍伯和伍婆婆也没有提起过他,生活仿佛还是与从前一样。
蝉鸣了几个盛夏,我准备回城里上初中了。最后的暑假,我前前后后一共编了五个篮子,伍伯特地在五个篮子里挑了一个最大的,又给我编了个盖子,说是让我带回城里装自己喜欢的东西。临走前,他又端着一盘热腾腾的五花肉走到我面前,跟我说:“妞,吃够了再走。”
这一走便走了七年。
后来,母亲把外婆接到城里来住,我便没有再回过那个小村庄。不久,外婆从农村来的一位老乡那里听到消息:伍婆出车祸去世了。时隔七年,这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称呼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生活中,但此时,心里仿佛被某样东西揪着,喘不上气。
外婆执意要回老家看一看,尘封了七年的回忆再次被打开。那座小村变了模样,许多房子建得和城市一般模样,但在林立的房子里一座平房显得格外违和。那门前坐着一位白发苍苍,驼着背的老人,他握着一把蒲扇,轻轻摆动着。外婆怔了两秒,很快回过神来,自然地向那位老人走去,在他不远处喊了一声:“伍伯!”。我望着那位老人,他的面容仍与从前一样的慈祥,耳边突然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:“妞,要吃五花肉吗?”
“阎罗大伯曾教来,道人生、但不须烦恼......”这是小时候伍伯教我念的诗。也许,人生便如一首诗词,平仄之间,填满了油盐酱醋茶,写满了酸甜苦辣咸。纵使沧海桑田、物是人非,最后也只需道一句“但不须烦恼”吧。
【点评】伍伯家的竹篮子、五花肉,就是他们的生活与情意,令久住城市的“我”怀想不已,但文章并未止于此。伍伯的儿子与父亲的冲突,伍婆出车祸去世,这两件事给伍伯最沉重的打击。人性遭遇扭曲,命运突受打击,老人都摊上了,情何以堪?作者从主人公身上读出的却是淡定和豁达,那句诗从头到尾萦绕不去,是作者巧妙的构思,更是文章着意揭示的人生态度所在。
【点评老师】曾湖仙 广东省语文特级教师,正高级职称,广州大学兼职教授,广州市优秀教师、名教师;广州市名师工作室主持人、省教师工作室主持人、华师硕士研究生实习导师、省骨干教师培训专家,广州市越秀区博雅青少年服务中心导师。